2019年東亞錦標賽：Road to Busan
文: Ant
Road to Busan (1)：挑戰太極虎
儘管筆者是香港隊球迷，但因為要完成畢業習作，所以首次以自由記者身份，採訪2019年的東亞錦標賽。猶記得最初訂題目的時候，反修例風波仍未醞釀，這趟港中大戰，也因政治風波變得更有意義。至出發前一個月，中大和理大的衝突，更促使各間大學停課，原定這次東亞盃只能採訪兩場比賽，也因學期提早完結而可以採訪整個賽事。整個行程為期九日，扣除工作時間，真正能遊玩的不足兩日。不過在過程中，隨隊作客，申領記者證，在言語不通的比賽場地之間穿梭，每個「第一次」都為這趟旅程寫下難忘的回憶。
12月10日，甫下機放下行李，便趕到九德運動場採訪中日大戰。雖然對畢業習作沒有用武之地，但畢竟也是政治氣氛相當濃厚的大戰，仍是值得觀賞（尤其手持記者證能免費入場）。當中中國隊後衛姜至鵬與日本橋岡大樹爭奪皮球時，一記飛腳踢向後者後腦，成為賽事一大爭議，也令這屆東亞盃氣氛升溫。
一天後，香港對東道主韓國的比賽移師至主場館亞運綜合運動場舉行。考慮到港隊乃賽事中牌面最弱的球隊，韓國球迷對這場比賽未有太大關注，能容納54,000人的場館只坐了1,070人。另一邊廂，香港球迷把焦點放在尾場的港中大戰，看畢三場的球迷只佔少數，但論打氣的聲勢，仍能與鼓聲蓋過人聲的韓國球迷匹敵。
《義勇軍進行曲》隨着噓聲落幕，緊接球證鳴笛聲的是半百香港球迷高唱反修例示威歌曲《願榮光歸香港》。賽會對政治標語相當緊張，言語不通下，連一些普通打氣標語也要「打爛沙盤璺到篤」，引起入場球迷鼓譟。有球迷成功舉起偷運入球場的「光復香港，時代革命」旗，不消一會已被球場保安收起。
收得到旗幟，但阻不到球迷的歌聲和抗爭口號收入直播訊號。上半場港隊球門位處靠近香港球迷區的南看台，每位球員身後都有球迷的遠道支持，防守更見落力。主隊韓國雖然主導形勢，但連番攻門都未能威脅港隊築起的嚴密防線，更險被港隊前鋒夏志明的反擊先開紀錄。戰至上半場補時階段，艾里奧禁區頂的解圍不幸省中隊長黃洋的手臂，韓國由最終奪得東亞盃MVP的黃仁範主射罰球破網，打破困局。韓國完場前8分鐘憑角球攻勢再下一城，港隊以兩球死球飲恨。
儘管港隊以0:2見負，但面對踢法機動的韓國仍能維持防守紀律，連曾任港隊主教練，現職韓國足協副主席的「Kim Sir」金判坤亦特意走到場邊稱讚一眾球員。港隊主帥麥柏倫賽後指出，港隊表現值得取下一分，認為賽果未能反映港隊表現。
面對實力最強的韓國也能有不俗發揮，令球迷和球隊都對往後兩場抱有更大希望。
Road to Busan (2)：東亞運十載
2009年12月12日，香港在東亞運足球決賽擊敗日本，首次在國際綜合運動會足球項目贏得金牌。十年過去，「鳳凰計劃」之後又五年計劃，有否提昇香港足球，有目共睹。但港隊這些年跨越高山低谷，還有一班不離不棄支持港隊的球迷，10年後一起回到這裡，在東亞錦標賽與日本重逢。
港隊在東亞盃第2場對日本的前2日，正值東亞運奪冠10週年。不少功勳戰將也在社交媒體分享感受，包括唯一仍在陣中的門將葉鴻輝。翌日他在官方操練笑稱，如果10年後港足仍是同一班人上陣，說不上好事：「因為大家都年過30！」
從操練觀察，這場比賽預料會有輪換，讓一些較少出場機會的球員上陣，葉鴻輝亦對一眾年青小將寄予厚望：「港隊不是只有某幾個球員，無論誰，我都相信他們能表現自己。」
動人時光，總吸引人常回看，但若然未能創造新歷史，回憶多美好也只是徒然。日本也顯然不是為懷緬歷史而來，而是視東亞盃為「磨刀石」，為將來做好準備：22人大軍名單中，有12名是適齡奧運代表(u22)，明確劍指2020東京奧運。
前港隊隊長陳偉豪賽前曾言，與亞洲強隊作賽是難得經驗，認為港隊應該放膽進攻，不要抱着「輸少當贏」的心態，以測試大家水平差距。今仗麥帥「回應訴求」，排出多名技術型球員嘗試組織攻勢，港隊亦不乏威脅埋門，當中鄭展龍下半場扣過兩名敵衛起腳，惜中楣彈出。但面對一眾日本小將，以0:5落敗不只是技術差距的問題，而是實實在在反映香港足球在青訓以至聯賽系統的不足。
自責、失落的表情刻在港將面上。相隔八年再披港隊戰衣上陣的門將謝德謙，賽後受訪時直言為失球自責——那是一個哀愁、凝重的mixed zone（傳媒採訪區）。唯一稱不上太壞的，是一眾港隊球迷繼續做好「第十二人」的職責：由賽前帶同韓文的政治標語遊行，到面對聞名亞洲的「藍武士」球迷，港隊球迷的打氣未有一刻停止，聲勢亦與日本球迷不相伯仲。大敗過，球迷的賽後反應除了為苦戰90分鐘的球員送上掌聲，還有三個字：
贏中國。
Road to Busan (3)：12.18
東亞盃煞科日：香港對中國，這日終於到來。
常聽說，「體育和政治應該分開」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。香港和中國於東亞盃面對日、韓同樣錄得兩負，照道理這是一場無關痛癢的比賽，但有中國傳媒賽前透露，中國足協為這場比賽設下「底線」：在「眾所周知」的原因下「必須拿下香港」。就連筆者賽前嘗試訪問中國球迷，也只因一句「我是來自香港的學生」就被拒絕了。不過拒絕回應，也就是回應的一種，原因是甚麼，在心中。
港中大戰對香港隊而言則更為重要，四年前的世界盃外圍賽兩和中國，成為一時佳話，也是香港眾將希望重溫的美夢。前兩場均出任正選右閘的老將唐建文，出發至釜山前矢志要守護香港人的尊嚴，希望再創奇蹟：「中、日、韓是勁敵，但我們都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，例如身為足球員的尊嚴，而且香港人對港隊有很大期望。」2015年為港隊把關，兩度零封中國的門神葉鴻輝，更表示「希望用一場勝仗為香港市民帶來一些正能量和歡樂，我覺得這是近期香港最需要的東西。」
香港球迷今仗再次發起賽前遊行。上仗對日本的巡遊，路程由地鐵站出發至九德運動場只有約400米，數十名球迷在狹窄的行人路顯得十分擠逼，筆者要左穿右插才找到位置拍攝。這次的亞運綜合運動場是釜山著名的運動場，作為2002年亞運會開幕和閉幕禮的主辦場館，有專屬的地鐵站，接近一公里的距離沿途一直有小食和紀念品攤位。
甫踏出地鐵站，就看到近200人在隧道口蓄勢待發，當中除了遠赴釜山的香港球迷，也有當地華人手持巨型橫額聲援香港的反修例示威者，更有各大韓媒報導賽前巡遊－每隔數米就能看到手持咪高峰及攝像機採訪香港球迷，更有韓國報章將這場比賽放上頭版。巡遊沿途吸引不少目光，亦有韓國人湊熱鬧為香港打氣，可見韓國對香港局勢相當關注。
是役保安比過去更見嚴謹，有球迷身穿印有韓文「五大訴求，缺一不可」標語的自製t-shirt，欲穿上外套遮掩以逃過球場保安檢查，豈料保安竟要求女球迷掀起上衣檢查，程度與搜身無異。雙方賽前在場外口角，進場後情況更為嚴重，賽前奏國歌時段，不少球迷高舉反修例標語，更甚有港英旗甚至「Hong Kong Is Not China」的旗幟，保安闖入逾200人的香港球迷區，企圖硬搶球迷手上的政治標語，並發生肢體衝突，加上中國的隨隊翻譯再次在球迷區附近拍攝，導致群情更加洶湧。
我在邊線拍攝完隊照，趕緊跑到接近球迷區的記者席，衝突吸引了多名香港和外國記者拍攝，直至球證鳴笛後幾分鐘才稍為緩和。這場備受矚目的港中大戰就這樣揭開序幕。
Road to Busan (4)：唐文的眼淚
「We are Hong Kong! 」
「We love you Hong Kong, we do!」
口號和掌聲賽後響遍整個球迷區，終於踢畢三場東亞盃的港隊眾將，亦列隊到球迷區前答謝球迷的遠道支持。逾200位香港球迷留守觀眾席不願離開，只為了向一眾奮戰了90分鐘的球員送上鼓勵，這構成今屆賽事最動人的畫面。只是，球員臉上流下的不只是汗水，
還有淚水。
港隊開賽8分鐘被中國藉角球攻勢先開紀錄。港隊前鋒基奧雲尼兩腳精彩施射，都過不到門楣和中國門將劉殿座。上半場佔優的港隊，下半場在禁區內犯天條，被張稀哲射入12碼擴大優勢。陳俊樂門前近射未竟全功，儘管港足與中國互有攻守，卻只能以兩球飲恨。
35歲的唐建文在完場時答謝球迷支持，禁不住流下男兒淚。他返回更衣室時幾度停下，並回望球迷：「他們打氣很大聲，唱歌也唱得很好聽！他們的眼神很堅定地說『我們會繼續支持香港隊』，告訴我他們沒有認輸，所以我們也不會認輸。我想親眼看着他們，在這個氣氛、用這個角度看着。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踢多久，我想再望他們的眼神，望得一次得一次。」
反修例示威令這場港中大戰氣氛升溫，唐建文賽前期望能夠守護香港人尊嚴，但比賽優勝劣敗，奮戰至最後一秒的港隊遺憾未能完成球迷期望，唐建文難掩失落之情：「可以的話，今次真的很想能拿到成績，但結果都未能做到，sorry……」
同樣淚灑球場的還有徐宏傑，他離場時一度要隊友上前安慰。20歲跳出港超，登上中甲舞台的「傑仔」仍然沒有忘記為港隊上陣的意義：「這裡給了我很多信心，我亦自小在這裡長大，今次有這麼多球迷支持我們，輸波令我們覺得不開心、不甘心，亦覺得辜負了他們。」
這次東亞盃，有不少年青球員落場跟東亞列強較量，唐建文認為這次前人未能完成的任務，可以交托給一眾後輩：「其實他們很飢渴，很希望為香港做得更多。經過這次大賽，他們將會、亦願意承擔更多責任，因為他們都想令足球，成為香港人的驕傲。」他亦期望球迷的熱情打氣可以伴隨港隊一起成長：「球迷的每場支持，可以感染到我們下一代。他們的打氣會令香港隊成長，大家一起成長、建立，會非常美好，我亦相信這會發生！」
流下眼淚，只因他們深知道這件港隊戰衣的重量。